Grooming, WeChat, and the Handicap Principle

猴年，说说🐵。

达尔文在笔记本里偷偷说：“He who understands baboon would do more towards metaphysics than Locke.（那些理解狒狒的人对形而上学的贡献会比洛克还要多）”祖师爷又对了，了解这些近亲对理解我们自己大有帮助，这也是我对灵长类学感兴趣的原因。作为一个业余微信人类学家，我从猴子身上学到了些什么呢？

理毛

许多猴子都和我们一样是社交性动物，但你想想，它们的语言能力那么原始，每天坐那能bb些啥？所以它们的社交活动其实是以一种我们已经比较陌生的行为为主体的，那就是理毛 (grooming)。理毛的一个作用当然是清洁，在野外长着一身毛容易长虱子，自己抓不着，只能互相抓。但营社会性生活的猴子一般一天要花10%的时间相互理毛，有些物种可以达到20%。你再脏好像也不用一天花2-4小时抓虱子吧。所以理毛的另一大作用是社交。关系亲密的猴子，比如亲缘近的、具有同盟关系的，会花更多的时间相互理毛。而底层的公猴如果想给 alpha male 理毛，不仅可能被拒绝，还可能被打一顿。

我们人类的祖先肯定也曾这样生活，但随着组织能力的进步，群体越来越大，同伴越来越多，问题出现了——没那么多时间。怎么办？英国的进化心理学家罗宾·邓巴 (Robin Dunbar) 对此提出了一个猜想，他认为我们高级的语言能力就是因此进化出来的，语言提供了同时给多人进行精神上理毛的机会。当然，这有一个条件，就是我们的体毛为了排汗和美感的需要大幅退化了，成了所谓的裸猿，这降低了虱子带来的困扰。

邓巴为此写了一本书，叫做 Grooming, Gossip, and the Evolution of Language。这一理论试图解释语言起源这一重大难题，也与人类热爱八卦、整天说个不停的行为吻合。事实上传统部落话是非常多的，而且毫无隐私可言，我这种疑似属于自闭症光谱的人在私人空间比较大的现代城市才过得比较舒心。举几个栗子，分别摘自

《昨日之前的世界》第七章：

《文化的起源》第二章：

但显然，语言的交流依然有人数上的限制，公开演讲可以同时调动成百上千人的感情，但并不适合双向交流，直到新的技术的出现……我们有了朋友圈（及一些类似的东西）。根据不同的研究估算，Facebook 上的每条状态平均会被16%到35%的朋友查看。我们取个平均，25%，再假设你每周发三条状态，朋友圈有100个好友，那你平均一天在朋友圈里就对超过10人次进行精神理毛，不算高的惊人但也挺有效了，更何况很多人还有线下生活。但技术在扩大理毛范围的同时也降低了它的质量，毕竟我们都知道现在发个消息成本太低了，所以大部分人收到那种一看就是群发的拜年短信应该不会有太多被理毛的快感。怎么办？

累赘原理

当然有些群发祝福的人他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多上心，这种情况我们这里就不予考虑。我们来想想怎样让人觉得你的祝福走心。这可以抽象为一个更一般的问题，也就是如何增加一个信号的可信度，即信号理论 (Signalling theory)。方法多种多样，一个常用且有效的办法就是背上个累赘/丧失部分自主权，还是举几个例子。

一个经典案例是孔雀的尾羽。只有雄孔雀才有那样漂亮的尾巴，但它有什么用呢？笨重、昂贵、让你飞不高跑不快容易被捕食者发现，这不应该早就被自然选择淘汰了吗？这事深深地困扰着达尔文，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只要一想到雄孔雀的尾羽，我就反胃 (makes me sick)。”这事直到扎哈维 (Amotz Zahavi) 从信号理论的角度才得以解释。雌孔雀希望找到健康的雄性，但健康不容易判断，而拥有好基因的雄孔雀也希望自己的优点被注意到。你情我愿，于是就进化出了一个以累赘来自我展示的性状，美丽对称的尾巴说明体内没有寄生虫，背着这么巨大的尾巴依然活得好好的说明“看见没我确实很厉害，那些弱鸡肯定不敢这样干“。信号理论在生物学中的这一具体应用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就叫累赘原理 (handicap principle)。

不过既然是一般原理，就不只用在生物学中。2001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了 Michael Spence 和另外两个人，表彰他们对信息经济学的贡献。Spence做了啥呢？他这辈子基本就出过一个重要的东西，就业市场信号理论模型 (job-market signalling model)。 这个模型试图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学位有用。可能很多人(尤其文科生，或者博士生)有这么一个感觉，学校里学的东西和工作中要用的差得很远，那为什么雇主还总是要求本科以上学历呢？Spence对此的解释是，哪怕大学里学不到任何实用技能，它也是一个信号，它至少需要你能负担的起花费几年的青春在一些困难但无用的问题上，能负担的起的人平均来说比负担不起的更优秀。这里的博弈格局与孔雀是类似的，雌孔雀/雇主希望找出优秀的候选者，而优秀的候选者也愿意自己被注意到，为了让自己与浑水摸鱼的差生区分开，有效的办法就是去做一件差生做不到的事。

当然，最有趣的事永远是我们自己。为什么订婚要买钻戒呢？钻石那么昂贵且无用，比它漂亮的东西也多的是。但女生喜欢钻石恰恰是因为它昂贵用无用，真心爱你的人才会愿意去买，这也是一个信号。事实上钻戒作为订婚信物是二战后才兴起的习俗，根据乔治梅森大学的一项研究，战前在美国如果订婚后悔婚，法律规定男方是要赔偿的，而战后各州陆续废除了这些法律。当时的美国还是很保守的，婚前性行为并不被接受（女权运动还要好几十年呢），但订婚后就可以啪啪啪了，所以要是悔婚对女方的配偶价值是极大的伤害。在法律减少对女方的保护后，女性就不得不变得更挑剔谨慎，从而要求更真实可信的信号，而钻石就是在这时候登场的。此事经常被戴比尔斯（最大的钻石公司）说成是他们广告做得好（就是那句经典的“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A diamond is forever.)），但其实钻石销量在广告推出的四年前就开始增长了。所以这事就像 David Friedman 说的：“Ayer agency（那家帮戴比尔斯想出 'A diamond is forever' 的广告公司）was indeed good at marketing — not necessarily at marketing diamonds, but at least at marketing itself, spreading a story that gave it credit for a stunning effect that began four years before its supposed cause.”

好了，现在你已经具备足够的知识去分析为什么情人节的玫瑰花那么贵姑娘们还想要；为什么陷入爱情会让人失去理智；酒精和烟草会降低男性性能力却在广告中（一度）以性感男士的装备出现；为什么豪华跑车那么贵，肯定不是因为它的配件贵……

总结一下，语言和技术的发展扩大了理毛的范围，但也降低了可信度，想提高可信度，你就需要让它变得昂贵。

还是没听懂？

没有红包的你是怎么好意思来给我拜年的呢？